無有之間
作者﹕淺墨
曾有一老僧路一茶莊小歇。將缽反於桌案。問路人內有何物。眾人皆無一答對。忽一過客道﹕
一心﹑一夢﹑一迷﹑一空而矣。老僧笑道﹐爾與吾佛有緣矣……
─《無有之間》
我沒有任何的宗教信仰﹐但我很喜歡禪學。那是一篇我曾寫過的東西。是在一個很有文化氣氛的灑吧裏。我和藍葉選擇了一個很暗的角落﹐那一天是她與男友分手的日子。我說﹐送一件禮物吧。我將雙手握著﹐擺在她面前。
她問我是什麼。我說﹕“你猜吧。應該是一件讓你快樂的東西。”
“是個發夾吧﹐但我明天就去剪成短發了。”我說不是。
藍葉撩了撩垂在臉前的長髮﹐抬起了頭。“我真的沒心情猜了﹐只要是你送的肯定是最好的禮物。”
我平坦開了雙手。我說﹐其實是很簡單的東西。一心﹑一夢﹑一迷﹑一空。世間萬物是無與有之間並存的。有似為無﹐無似有。有中求無﹐無中求有。而萬念皆是有心所生。空空而來空空而去﹐也只不過是一場迷夢而矣。
我說﹐“藍葉﹐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一對很恩愛的夫妻﹐丈夫臨終時﹐她的妻子對他說﹐我一直都沒有愛過你。她的丈夫很艱難的握著她的手﹐顫微的說﹐這是我最大的幸福。你終於對我說出了這個迷。”
藍葉問我﹐後來呢。我說後來他的丈夫幸福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藍葉說﹐“我沒有那麼高的修養﹐也就是虛偽。我做不到﹐你所說的心如止水﹐與世無爭﹐更不可能擁有無有之間的心境。你不是我﹐如果你是我﹐你也做不到。這才是現實。人是現實的。就像他愛上了那個女孩。”
我笑了笑﹐我說你應該明白。現實就是人有太多的私欲﹐正是因為太貪﹐所以才有煩惱﹐甚至怨恨仇殺……
我說我寫《無有之間》有很多東西是緣於那個學生時代。很幼稚也很狂野。
那時我真的是個不倫不類的學生。雖然不會帶著女孩翻過學校的高牆去看電影﹑泡吧﹑跳舞……但我會在班主任的課上睡覺﹐在校長來班上聽課時﹐毫無顧忌的在為一個女孩寫情書。甚至買了一對(蛤蚌)送給最牛的校花做生日禮物。就是北方一些地方所說的﹕蒸不熟﹐煮不爛的嘎剌肉。
後來那個女孩明白了什麼意思把它拿到班主任那裏狠狠的告了我一狀。說我是渣子﹐純粹眼鏡民工------。
我說﹐“你祖輩中就沒有農民?!”
那一年我輟學了。有很多的緣由。我對爸爸說﹐我很想專業寫些東西。再者﹐家裏也沒有那麼多錢攻我讀完大學。
他沒有說什麼。那時他剛從場裏打完麥子回來。臉曬的黑黝黝的﹐闢闢啪啪的掉著汗珠子。掉在我心上﹐隱隱作痛﹐我想他應該知道我是在說謊的。
那天晚上我起來想喝些水。我怎麼這麼無能呢﹐連兒子讀書的錢都沒有。那個沙啞的哭聲很輕﹐真的很輕。爸爸在東屋裏一邊哭﹐一邊打著自己的臉。我小心的退回了西屋。
我知道我給這個家庭帶來了最大的不幸。爸爸30歲才和媽媽結婚。那時媽媽和姥姥住在鄉鎮上的養老院裏。據村裏人說﹐我爸是因為疼我奶奶沒人照顧﹐才從天津回家的。後來就在村裏當了個中國最小的幹部─村會計。
哥哥很小的時候﹐就得了一種叫腦膜炎的病。成了殘疾﹐而姐姐卻被信神信佛的奶奶用銀針給紮成了聾啞。
我說我喜歡禪學﹐不信佛也因為這個緣因﹐佛是很空洞的東西。蔓延了幾千的愚昧。
六歲那年﹐我問爸爸﹐如果奶奶沒有那麼早的過世﹐是不是我也會像姐姐一樣。
他說﹐你去讀書吧﹐上了學就什麼也明白啦。後來我知道那時姐姐是有病的。其實在現在看來是出生時沒有料理好的緣故。
我出生的時候﹐奶奶就曾將窗戶打開。那是個九月末的一個日子。我直到現在也不明白是為什麼。
很小的時候爸爸教我練書法。打算盤。在這個家庭中。我的出生﹐是爸爸唯一生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他最大的失望。也許他想讓我完成他沒有達成的某個心願吧。可他並沒有想到到了九十年代。就連小鎮上也出現了計算機﹐算盤幾乎被逃汰了。而我卻選擇了寫作﹐過著窮困潦倒的日子。
七歲時﹐我點了一把火﹐把屋裏所有的書與紙。全燒掉了。我跳著腳對撲火的爸爸大叫﹐我就不練了﹐我累﹗我怪他每次從我背後“奪”筆﹐而且往手腕上拴小石頭。
可我讀書時是很認真的。每一次都是第一名。我爸說﹐你讀初中時﹐我就給你買臺彩電看。那是他許給我的第一個願望。
我讀了全市最好的中學﹐他也沒有買。我沒有怪他。我只是很乖的讀書﹑寫作﹑做我喜歡做的事。因為那時我也沒有時間看電視﹐也不會像讀小學時﹐放了學﹐扔下書包就跑到鄰居家去看動畫片。我很迷戀它們﹐至今未曾改變。
放了假﹐我便自己釘了木箱子﹐騎著車去批冰糕。在鄉下串村子賣。一天下來﹐被曬得很黑﹐可是數數手裏一毛一毛的破爛不堪的錢﹐還是很開心的。
爸說﹐錢不是很重要的﹐要好好讀書。我說﹐錢是很臟的東西。可它對於我們來說卻很重要。
我的學生時代單調的沒有任何色彩。我說我自己不倫不類﹐就在這裏。
我很乖的讀書﹐也不打架﹐更不會與誰大吵大鬧。但我在高中以後﹐很迷戀文學與網絡。
我交了很多的筆友﹑網友。甚至為了一個心愛的女孩而放棄學業。我很想自己掙錢攻她讀書。我想我爸是知道的。他只是將一切都放在心裏。
那是個湖北山區叫梅梅的女孩﹐家裏很窮﹐好容易考上了大學﹐家裏卻沒有錢支付她每月的費用﹐晚上她在一家歌廳裏打工。
有一天我去那家歌廳找她。她與一個男人掙扯著﹐那個胖的如豬的男人﹐將她拉在懷裏。一張大嘴﹐在她身上四處拱著。
我將她拉了出來﹐憤恨地打了那個男人一拳。我說﹐“你丫的有錢﹐家去泡你老娘去。”
那個男人變成了一條瘋狗。“你丫的不想活了。爺就是有錢﹐你丫的有本事﹐那錢來砸爺呀。信不信﹐爺的錢能咂死你個乳臭未的毛小子﹗”那個男人隨手扔出了一把錢。“你們幾個聽清了﹐誰卸了這丫的一條胳膊。這一萬塊錢就是誰的了﹗”
幾個很高大的汗子從後面的包廂裏一躍而出。這時歌廳的老板來了。她與那個胖男人說了些什麼。
那個胖男人。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然後用手指點著我的鼻子﹐“今兒﹐爺兒先放你一碼。最好別再讓爺撞見﹐快滾﹗別讓爺兒一會兒後悔﹗”
我剛想再伸手﹐梅梅拉了拉我的胳膊﹐“走吧﹐快走吧。我沒事的。”
我站在那裏沒有動。
“你再不走我走﹗”梅梅嚷了起來。
我說﹐“不要在這裏打工了。我們換份工作吧。”她沒有換工作。可是她告訴我﹐她被老板辭了。
明媚的陽光曬在我的臉上﹐我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夏天的陽光總是很毒﹐屋裏的蒼蠅嗡嗡地亂飛﹐知了也不耐煩的叫著﹐
我覺得好像是從死神那裏剛剛逃回來。
“你真的不讀書啦。”爸站在我炕邊。眼睛很紅腫。臉也一樣黑紅黑紅的。經過了一夜的他又蒼老了許多。
我說﹐“爸﹐我想自己打工掙些錢。”
他的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又嚥了下去。
“我下地去了。”爸爸終於又說話了﹐然後托著憔悴的身子走了出去。那個晃動的背影﹐風來幾乎要倒下去的樣子。我忍不住落下淚來。
媽媽在東屋的炕上躺著。自姐姐出走之後。她就病了。
她是個很不幸的女人。小的時候就跟家人四處討飯。然後在十八歲的時候嫁給了從城裏放棄事業回家來的我爸爸。
奶奶在時﹐她總是免不了受苦。那個心實的很傻的她。自己沒有了餘糧﹐有人來借。她就是去鄰家借來再借給人家。我不明白﹐他們明明知道的﹐我們家生活很拮據﹐為什麼還要張口來借。
村裏人﹐也就一樣說她傻。我知道。她只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心中不存任何心機的女人。將一切苦都埋在心中的女人。
可她沒有躲過世俗的不公。堅強的她因為姐姐的出走跨下了。
那個婚姻是她不同意的。姐姐被嫁給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傻子。那是個真正的有大腦缺陷的男人。就在姐姐出嫁後的第二天﹐姐姐逃出了那個火坑﹐也許她恨這個家庭吧。至今她沒有任何的音訊。
我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電腦學校裏教一些很簡單的東西。
九九年的春節過後。我又回到了北京。
那時梅梅已經不再讀書了。我也再也沒有找到她。雖然我一直寄錢給她。可是九八的八月後就一直被退回來。我已經預感到了什麼。只到家裏的一封信轉到我的手中時。我才知道。她已經結婚了。而且嫁給的就是在歌廳中我遇見的那個胖男人。那個年齡幾乎可以做她的父親的男人。
我們約在了我們常去的那家酒吧。她穿著很流行的肚帶和超短裙。頭發盤在了上面。可是臉上卻沒有施任何水粉。我們就一直坐著。我說﹐你過得好吧。她也不約而同的這樣說。還好。我們幾乎成了一個聲音。
那個晚上我們喝了很多的酒。她說﹐“我不想看著你為我受苦。也不想有人罵我。你還是回學校吧。我知道。你的學籍還保留著。這些錢也許不夠﹐可是我現在只有這麼多了。”她拿出了一個包放在桌子上﹐那張桌子被擠的沒有空間了。杯子掉了下來﹐在地上發出了破碎的聲音。如我的愛情。我說﹐“算了吧。我不想再讀書了。真的。”
“我記得你說過﹐你要出那本《踏雪尋梅》的。你說﹐你要開一家酒吧的。你不是要靠著它發展﹐建一個私立學校嗎﹖我知道你很需要它。”
“我把那些東西都毀掉了。再說我也不需要錢。我真的不需要﹐有很多東西是金錢無法替代的。”
“可我總覺得欠你什麼。”她醉熏熏搖晃著身子。
“我還留著你寫給我的那本情詩呢。我真的很愛你。可是我真的需要錢。為什麼別人有的﹐我不能沒有。我一樣也可以有﹗”
我想起她說過的那一句話。一定要時時比別人做的好。事事比他人做的強。這是她寫在日子上的座佑銘。
“你不欠我什麼。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我承認我愛過你。如果記憶可以抹去。我會再愛你。可是記憶會抹去嗎﹖不會的。”
“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到你身邊了。可是我真的愛你。真的愛你……”
“走吧。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再喝﹗再給我拿瓶酒來﹗”她晃著身子站起來。招呼那個服務生。
“小姐﹐我們的杯子……”
“不就是一個破杯子嗎﹖多少錢﹖”
“我們這裏是按價賠償的。這只杯子要一百八十元人民幣”那個服務生說。
我拿出了錢給他說﹐“麻煩你﹐幫我將這位小姐扶到門外的出租車裏。”那個服務生很不情願地幫我將趴在桌子上的梅梅﹐扶到門外的一輛出租車裏。
我給了那個服務生二百元小費﹐他的臉色馬上變的微笑起來。
“謝謝先生。歡迎您再來。”
“我這位朋友的車停放在門外﹐麻煩你照看了。”我指了指那輛黑色的福特。
我們找到了附近的一家賓館﹐我們沒有做愛﹐我將她安置好後﹐告訴前臺小姐﹐那位小姐醒來時﹐告訴她﹐有個朋友打電話給我。我乘班機去倫敦了。
我沒有離開北京。也沒有再找她。我的第一次愛情就這樣結束了。
我是那種極端的人﹐愛情喪失了﹐我不想再有什麼感情可以維持下去。我會心痛。我會認為那是一種虛偽。我不會勉強自己。
人事變遷﹐當往事已流動成身後的風景時。我不忍重提。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可觸及的傷痛。我也一樣。我不可能再翻開記憶﹐細捋那筆致亂的年輕心事。有許多人只能當做過客﹐從你生命中走過的每一個人﹐都是緣份。沒有什麼過錯。就這麼簡單。愛情只是一種緣份。沒有誰對誰錯。只是緣份。就像我給那個叫藍葉的女孩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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